燕攸宁第二次见到江瑜时,已经过了小半月。
那时他在去忆盈楼的路上,被一位小师妹喊住。
“攸宁师兄!”
“嗯?”燕攸宁停下了脚步。转身看她。
“师兄,你带回来的那个师弟,他……”师妹犹豫了一下,说道,“我们练武功的时候他就在边上看,看就算了,还笑话我们,大家都不喜欢他!”
“师弟?”燕攸宁一愣。
“就是那个江瑜啊!”
“江瑜……”燕攸宁念了两遍这个名字,才突然记起来,上次出坊这个死乞白赖跟回来的小尾巴。回来之后由于太忙,燕攸宁几乎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,这下小师妹一提醒,他才有点印象。怎么,这人非要来七秀坊,却不愿意和七秀弟子共处吗?
燕攸宁顿了顿道,“带我去看看。”
师妹们住的地方靠近秀坊码头,几栋楼阁交错对立,中间空出很大一片场地。
燕攸宁赶到时,江瑜正靠在三楼边角的栏杆上,右手边就是瘦西湖。湖风阵阵,吹起他几缕碎发,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在他的眼底,一时间,燕攸宁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是了,这个江瑜,确实是个好看极了的少年。
前来告状的小师妹没有料到,江瑜这小子见了燕攸宁,不仅没有感到羞愧,反而笑容更加灿烂。
“攸宁…师父!”江瑜笑着喊他。
这一声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,师弟师妹们呼啦转过头来看向院门口,争相向燕攸宁打招呼。
“师兄早安!”
“师兄怎么来这里了?”
“师兄好呀!”
燕攸宁穿过人群硬着头皮一一答应,等到了阁楼下方,足下借力,飞身而起,落在江瑜边上。
江瑜弯着眼睛笑,“师父,你轻功真好看。”
不是真好,不是真厉害,而是真好看。燕攸宁闻言横了他一眼,问道,“你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练武?”
然而江瑜并没有回答他,自顾自说道,“不惹得那个小姑娘去找你告状,师父你是不是就不管我了?”
“你故意的?”燕攸宁皱眉看他。
江瑜大大方方道,“是的,我故意的。我想师父了。”
“……”燕攸宁一时语塞,实在捉摸不清他什么意思,只得岔开话说道,“你不必喊我师父,等七师父回来,我告知她一声,你也可以入她门下。”
“我不。”江瑜哼了一声。
“为什么?你喊我师父,倒是比他们都小了一辈。”
“我不在乎的。”江瑜轻轻说。“你有那么多师弟师妹,但是,是我一个人的师父。”
这段话实在太过暧昧,但此时的燕攸宁也实在不解风情,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。他想江瑜日后万一被师弟师妹嘲笑,一定是要改过来的。
所以燕攸宁只点了点头。
两人之间,一时无话。
燕攸宁是个十分内敛的性子,由于是小七门下大弟子,几乎从小就一直被喊作师兄,起先孩童活波顽劣的性格早已被责任感所替代,加之后来小七常年出坊,燕秀门下弟子诸事都要靠他,更是练得矜持稳重。甚少体会到情感的燕攸宁也不太明白,江瑜这段蛮不讲理的占有宣言,怎么让他心里有一丝喜悦。
“师父。”江瑜道,“我经常在这里,往外看,那边就是扬州了。”
燕攸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瘦西湖上碧波荡漾,湖心小山郁郁葱葱,再往外,水天一色,烟波浩渺,无穷无尽。
“…我带你下去看看吧。”燕攸宁道。
于是他们找了码头的林音借了个竹筏,燕攸宁撑着竹筏带着江瑜行至瘦西湖中心日月潭。这边地势稍高,燕攸宁拉着江瑜下船踩进湿湿的浅滩中,这里养着七秀坊诸多丹顶鹤,门内弟子时常来这边喂养,因此这鸟倒不怕人。
燕攸宁也随身携带了一点鸟食,他将鸟食洒了一点在水面上,便有丹顶鹤过来啄食。
他静静的做着这一切,江瑜也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做这一切。
燕攸宁穿着七秀的儒风套,半长的头发大部分随意披散,留了一点在右边耳朵附近挽了个髻。他对自己的样貌没有认知,便也不知道此时的他温柔到模糊了性别。
江瑜怔怔的看了一会,才别开眼睛,“师父,你就来带我喂鸟的吗?”
燕攸宁眸光低垂,手上动作不变,答道,“我来劝你放弃报仇。”
江瑜一震,“为什么?”
其实燕攸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,他斟酌了一下,缓缓说,“我五岁之前,是个孤儿。至于自己怎么家破人亡的,那时候世道太乱,我并不知道。我曾想过查清过去,但也许是我在七秀坊中过得太久了,只觉得如今生活已经足够安逸,没有必要再添仇恨。报仇需要背负的事情太多。原先没有认真,如今你要做我徒弟,我不愿你生活在仇恨中。况且,你不练武,应当是不适合七秀心法,这样的你,要怎么复仇呢。”
燕攸宁一看便明白,七秀坊的男弟子都是极小入坊,江瑜已有十三,七秀心法过于阴柔,对他有害无益。
许是他甚少说这样长篇大论,江瑜竟然没有反驳,依旧默不做声。燕攸宁正觉得奇怪,偏头一看,却被江瑜抱个满怀。
江瑜埋首在他脖颈中,低声道,“师父……”
燕攸宁能感觉出江瑜微微颤抖的身躯,年少变故,撑到今日,已经不容易了。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背。
无论世道多乱,这七秀坊中,也有一片安稳天地。